窗外的爆竹红屑还未被晨风扫尽，屋内那股子淡淡的油墨香混着几分酒菜的余味，缭绕不散。
苏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，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
院里的小石桌上，还摆着昨夜宴请乡邻剩下的几个空碟子。
为了庆贺自家相公顾晏考中秀才，这小小的农家院落，算是结结实实地热闹了一回。
十里八乡的都说，老顾家的二小子有出息，是文曲星下凡。
这份荣耀的热度尚未褪去，可当苏晚的手探进厨房米缸，触到那光溜溜的缸底时，一种更为真切的冰凉感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到了心口。
空了。
米缸空了，钱袋也空了。
这场秀才宴，几乎耗尽了他们夫妻二人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后，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所有家底。
顾晏从里屋走了出来，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唯一体面的青布长衫，眉宇间却不见了昨日高中时的意气风发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。
他看到苏晚对着米缸发呆，便知她在愁什么，走上前轻声道：“晚晚，辛苦你了。”
苏晚回过头，对他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现代人独有的豁达与狡黠。
“顾大学士，恭喜你阶段性目标达成。
不过，下一个副本的入场券，咱们可还没着落呢。”
顾晏听懂了她的比喻，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博士，一场意外，和身为美食博主的妻子苏晚一同穿进了这本他曾批注过的科举文中。
他成了书中那个才华横溢但命运多舛的炮灰配角顾晏，而苏晚，则成了他那体弱多病、早早下线的原配。
好在，他们来了，历史就被改写了。
顾晏凭借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备和思维逻辑，一路过关斩将，顺利拿下了秀才功名，这在原书中是主角才有的待遇。
可眼前的现实，却比书中描写的更为骨感。
“我问过了，秋天去省城参加乡试，光是来回的路费、笔墨纸砚和客栈的开销，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。
这还不算打点和人情往来。”
顾晏的声音有些沉重，“我们现在……全部家当加起来，恐怕连二两都凑不齐。”
苏晚把米缸盖子盖上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，仿佛是给过去的贫穷画上一个句号。
她拉着顾晏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，神情却不见丝毫慌乱。
“二十两，听起来是挺吓人的。”
她掰着手指头算，“从现在到秋闱，还有三个月。
也就是说，我们每个月至少要净赚七两银子，才能让你安安心心地去考试。”
顾晏看着她，眼中满是歉疚：“是我没用，读书之外，竟无一长物可以谋生。”
在这个时代，秀才虽然有了些许社会地位，见官不跪，免除徭役，但若没有家底支撑，想单靠学识变现，几乎是天方夜谭。
“谁说的。”
苏晚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淬了星光，“你的读书本身就是最大的长物，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。
你负责安心读书，冲刺乡试，把我们的‘品牌价值’打上去。
至于赚钱这种小事，就交给我这个后勤部长了。”
“你？”
顾晏一愣，“你要做什么？
你身子刚好些，可不能劳累。”
苏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，身体力行地转了个圈，展示自己如今的活力。
“放心，你老婆我早就不是那个风吹就倒的林妹妹了。
我早就想好了，咱们不能坐吃山空，得主动出击。”
她凑到顾晏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的大秘密：“咱们来做点这个时代没有的，好吃的。”
“吃的？”
顾晏有些迟疑。
餐饮行当，本大利薄，竞争激烈，尤其是在这清水镇上，几家老字号的饭馆酒楼根基深厚，他们一个外来户，如何能分一杯羹？
“不是开饭馆，那动静太大了，咱们也没本钱。”
苏晚神秘一笑，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，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形。
这是他们夫妻间的小秘密，一套改良版的速记符号，用来记录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。
“你看，”她指着纸上的一个核心图形，“我们的产品，要满足几个特点：一，新奇，镇上独一份；二，便携，可以拿在手上边走边吃；三，成本可控，利润要高；西，制作流程要标准化，保证品质，还能快速出餐。”
顾晏看着那张“天书”，虽然看不懂细节，却能从苏晚自信满满的神情中，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。
他知道，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妻子，脑子里装着无数个超越这个时代的奇思妙想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被人“砰”的一声推开了。
一个穿着靛蓝色布裙，头顶银簪，嘴角微微下撇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，身后还跟着她那十西五岁的女儿。
来人是顾晏的堂婶，顾氏。
顾氏一进门，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在院子里扫了一圈，看到桌上的残羹冷炙，撇了撇嘴，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：“哟，二郎中了个秀才，这排场可真不小。
只是不知道，这顿饭吃完，下顿饭的米，可还有着落？”
她这话尖酸刻薄，毫不掩饰。
顾家大房和二房素来不睦，顾晏的父母早逝，他自小没少受大房的白眼。
如今他一朝得势，顾氏心里自然不是滋味。
苏晚站起身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，不卑不亢地回道：“多谢堂婶挂心，我们家的米缸，还劳烦不到您来操心。”
顾氏被噎了一下，脸色顿时有些难看。
她把目光转向顾晏，摆出长辈的架子教训道：“二郎，不是我说你。
你如今也是个读书人了，怎么能让你媳妇这般抛头露面，不知礼数？
还有，我可听说了，你们为了摆这几桌酒，把家里最后一点田都给卖了？
真是胡闹！
读书是正事，可日子不过了？
往后你们夫妻俩，喝西北风去？”
顾晏眉头微蹙，正要开口，却被苏晚暗中拉了一下。
苏晚依旧笑意盈盈：“堂婶说的是。
不过，田卖了，才能换来相公的前程。
我们觉得这笔买卖，划算得很。
至于往后的日子，就不劳您费心了，我们自有打算。”
“打算？
你们能有什么打算？”
顾氏的女儿顾巧巧在一旁插嘴，语气里满是轻蔑，“我娘说了，就你们俩，一个穷书生，一个病秧子，早晚得回村里求我爹给口饭吃。”
“巧巧，怎么说话呢！”
顾氏假意呵斥了一句，脸上却带着得色。
苏晚的目光冷了下来，她知道，今天若不把这母女俩的气焰打下去，往后这院门怕是日日不得安宁。
她缓缓走到顾氏面前，目光首视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堂婶，我们夫妻的事，我们自己做主。
您今日是来贺喜的，我们欢迎。
若是来看笑话的，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。
顾晏的前程，不止一个秀才。
我们往后的日子，也绝不会是喝西北风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那眼神，清亮而锐利，竟让平日里撒泼惯了的顾氏一时有些心虚。
“好，好，好！
真是长本事了！”
顾氏气得脸色发白，“我倒要看看，你们这对有骨气的夫妻，能撑到几时！
巧巧，我们走！”
母女二人悻悻而去，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顾晏看着苏晚，眼中既有感激，也有一丝担忧。
苏晚却像个得胜的将军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，回头对他粲然一笑：“看见没？
这就是我们必须成功的理由。
不为别的，就为了不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，笑得太大声。”
她的笑容仿佛有魔力，瞬间驱散了顾晏心中的所有阴霾。
“好。”
他重重地点了点头，“你说怎么做，我听你的。”
苏晚拉着他，重新将那张画满符号的纸摊开在石桌上。
“我们的第一步，就是去镇上最大的肉铺和香料行。”
她的手指在纸上一点，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，“我要做的，是一种叫做‘狼牙肉饼’的东西。
保证让整个清水镇的人，都记住它的味道。”
狼牙肉饼。
顾晏默念着这个名字，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词汇。
但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这个名字，将成为他们夫妻二人在这大干王朝，打响的第一枪。
他看着妻子被晨光笼罩的侧脸，心中涌起无限的豪情与期待。
有妻如此，何愁前路无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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