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荒原的风,带着沙砾和腐朽的气息,抽打着枯死的灌木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一支三人晋军斥候小队,像三只疲惫的土拨鼠,艰难地在一道干涸的河床下移动。
队长老刀疤,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和一道狰狞的旧伤,眼神锐利如鹰。
沈劲跟在他身后,握紧手中有些卷刃的环首刀,呼吸粗重。
年纪最小的墩子落在最后,紧张地攥着弓,手指因寒冷而发白。
他们刚执行完一次深入的侦察任务,正拼命赶回潼阴塞。
“噤声!”
老刀疤猛地抬手,身体骤然伏低。
沈劲和墩子瞬间趴下,心脏狂跳。
前方土坡后,转出三名羯胡骑兵。
同样的三人编组,但装备精良,皮甲油亮,弯刀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寒光。
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晋军斥候,双方在这片荒原上猝不及防地遭遇了。
没有废话,只有瞬间爆发的杀机。
“结阵!”
老刀疤低吼,三人立刻背靠背组成一个简陋的三角。
胡骑咆哮着催马冲来,马蹄踏起滚滚烟尘!
“墩子,射马!”
老刀疤命令,同时挥刀格开劈来的第一击,刀锋相撞,火花西溅!
沈劲奋力架住另一柄砍向侧翼的弯刀,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臂发麻,脚下的冻土龟裂开来。
墩子咬牙放箭,箭矢歪斜地钉在为首胡骑的马鞍旁,没能造成致命伤,却让那马惊得人立而起,暂时阻碍了冲锋。
“好样的!”
老刀疤趁机一个翻滚,刀光贴地扫出,一名胡骑的战马前蹄被划伤,悲鸣着跪下,将那骑兵甩落马背。
“杀!”
沈劲抓住机会,扑向落马的骑兵。
那胡人身手矫健,落地便翻滚起身,挥刀反劈。
两人刀来刀往,金属交击声刺耳异常。
沈劲的刀法更狠,更不要命,完全是战场搏杀出的野路子,几合之后,终于找到破绽,一刀捅进了对方心窝。
但他还来不及喘息,另一名胡骑己策马冲近,弯刀带着厉风斩向他的后颈!
“小心!”
墩子猛地将沈劲推开,自己却暴露在刀锋下。
“噗嗤——”温热的血溅了沈劲一脸。
墩子年轻的脸上带着错愕,缓缓倒下,手中的弓跌落在地。
“墩子!”
沈劲目眦欲裂。
几乎同时,那名被老刀疤拖住的胡骑头目,发出一声凶悍的咆哮,刀势骤然加快,逼得老刀疤连连后退。
老刀疤的旧伤显然影响了他的动作,格挡慢了一瞬。
刀光闪过。
老刀疤的喉咙被割开,鲜血汩汩涌出。
他死死盯着那头目,又艰难地回头看了沈劲一眼,嘴唇嗡动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重重倒地,手依然紧紧握着刀。
电光火石间,两名战友己然牺牲。
沈劲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吞噬,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,不顾一切地挥刀冲向那头目。
那头目刚刚斩杀强敌,气势正盛,狞笑着迎上。
但沈劲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,根本不顾自身防御,只攻不守!
环首刀带着凄厉的风声,全是搏命的招式!
胡骑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逼得手忙脚乱,竟一时被压制。
混乱中,沈劲的刀锋划开了头目腰间的皮囊,一个皮筒滚落出来。
那头目脸色剧变,竟不顾沈劲劈来的刀,伸手要去抢那皮筒!
这异常的反应让沈劲一愣,但他反应极快,刀势一变,抢先一步将皮筒挑飞,同时一脚狠狠踹在头目小腹上,将其踹得倒退数步。
头目看了一眼落在沈劲脚边的皮筒,又看了看状若疯虎的沈劲和远处正在逼近的另一名胡骑,眼中闪过极度不甘的厉色,最终发出一声唿哨,竟毫不犹豫地转身,与同伴策马狂奔而去,很快消失在滚滚烟尘中。
沈劲没有去追,他踉跄着跪倒在两位战友的尸体旁,浑身颤抖。
为什么?
他们为什么突然退走?
那皮筒……他颤抖着拾起那个沾满尘土的皮筒。
筒身普通,但塞子异常紧密。
他用力拔开,里面是一卷羊皮纸。
展开。
只一眼,沈劲的血就凉了半截。
上面清晰地绘制着潼阴塞周边的详细布防图!
包括明哨、暗卡、换防时间、甚至……一条极其隐秘的备用粮道!
图纸的笔触和标注习惯,分明是晋军制式!
这根本不是胡人的东西!
这是他们晋军自己的战略部署图!
怎么会落在胡人手里?!
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,狠狠刺入他的脑海:有内鬼!
军中高层有人通敌!
将这性命攸关的布防图,送给了胡人!
方才那胡骑头目拼死也要夺回此图,就是铁证!
难怪他们这次侦察感觉如此蹊跷,难怪会遭遇如此精锐的胡骑……他们三人,恐怕早己成了某些人阴谋中的弃子!
老刀疤和墩子,不是死在胡人手里,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叛之下!
无边的寒意和怒火瞬间淹没了沈劲。
他紧紧攥着那卷沉重的羊皮纸,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
他回头望向潼阴塞的方向,那座他们拼死守护的边关雄城,在昏黄的天空下,仿佛笼罩着一层肮脏而致命的迷雾。
怀中的布防图冰冷刺骨,比赤荒原的风更寒。
它上面不仅沾着敌人的尘土,更浸透着战友的鲜血和王朝根子里的腐烂。
他必须回去。
不仅要带回情报,更要带回一个真相。
哪怕这真相,会掀翻整个潼阴塞,甚至震动那远在洛阳的朝堂。
他背起老刀疤和墩子冰冷的遗体,一步一步,向着那迷雾深处的堡垒,艰难跋涉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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