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惊雷劈槐,痴儿落地光绪二十七年的梅雨季,把川西雾隐村泡在了湿冷的云里。
连阴了半月的天,这天傍晚终于憋不住——铅灰云层里滚过一阵闷雷,像山妖在远处敲鼓,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被狂风扯得枝桠乱颤,皲裂的树皮上,去年山火留下的焦痕在暮色里泛着黑。
林老栓蹲在自家土坯房门槛上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着他皱成沟壑的脸。
他盯着老槐树的方向,总觉得这天气邪性,指节把烟杆攥得发白。
突然,一道银紫惊雷从云缝里首劈下来!
“咔嚓——!”
雷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,老槐树的主干应声裂开半尺宽的缝,焦糊的木屑混着青烟往天上冒,连雨丝都被染得发灰。
林老栓刚呛得咳嗽,西头李家就传来一声婴儿啼哭——短得像被掐住脖子的猫,刚响就没了声息。
“坏了!”
林老栓把烟杆一扔,踉跄着往西头跑。
李家的土屋漏着雨,屋顶破洞漏下的雨珠砸在木桶里,“嘀嗒”声混着稳婆的喘气声。
李大姐躺在稻草堆上,额发全被冷汗粘在脸上,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婴儿——那娃闭着眼,皮肤青紫,小嘴唇抿得紧紧的,任凭稳婆怎么掐脚心、拍屁股,就是不吭一声,只有鼻翼微微翕动,证明还是活的。
“他婶子,这娃……”稳婆撩起围裙擦汗,声音发颤,“生下来就没哭透,眼神也木,莫不是被刚才那雷……吓掉了魂?”
李大姐的心猛地沉下去。
她男人林阿贵去年上山打猎摔断了腿,瘫在炕上后脾气越发暴戾,如今生了这么个“悄无声息”的娃,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。
她把婴儿往怀里紧了紧,指尖触到娃冰凉的脸蛋,眼泪“啪嗒”砸在襁褓的粗布上:“我的儿……咋就不肯哭一声呢?”
果然,天黑透时,林阿贵拄着拐杖撞开了门。
他一眼就看见李大姐怀里的娃,粗着嗓子喊:“娃呢?
哭给我听听!”
李大姐慌忙把娃递过去,声音发哑:“他……他不太哭。”
林阿贵接过娃,粗糙的手掌拍在娃的屁股上,力道大得吓人。
可那娃只是眼皮颤了颤,依旧没出声。
林阿贵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,抬手就把娃往炕头一扔:“妈的!
生个哑巴傻子回来!
这丧门星,劈雷咋不劈死他!”
娃被扔得哼唧了一声,李大姐扑过去抱住,眼泪汹涌而出:“阿贵,娃还小!
说不定长大就好了!”
“好个屁!”
林阿贵一脚踹翻了装草药的竹筐,药草撒了一地,混着雨水泡得发胀,“我林家上辈子造了孽,才养出这么个玩意儿!
以后他死活,我不管了!”
说完,林阿贵拄着拐杖摔门而去,门外的雨声混着他的咒骂,像鞭子抽在李大姐心上。
屋里只剩漏雨的嘀嗒声和李大姐的哭声。
怀里的婴儿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——那是一双极干净的眼,黑沉沉的像山涧的深潭,却没有半点神采,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的破洞,仿佛还陷在惊雷劈下的混沌里。
李大姐摸着娃柔软的胎发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她凑到娃耳边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娘叫你阿憨……阿憨,不管别人咋说,娘都要把你养大。”
窗外,老槐树的焦糊味飘进来,和着湿冷的雨气,缠在土屋里。
那道劈裂槐树的惊雷,不仅在树干上留下了疤痕,也在阿憨的命运里,刻下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印记——雾隐村的人都在说,李家那个雷雨天生的娃是个痴儿,活不长。
只有李大姐知道,她的阿憨只是醒得慢。
此刻,娃的小手正悄悄攥住她的衣角,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