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粗鲁的拍门声和叫嚷，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，激得王氏浑身一颤，脸色由惊喜的红润迅速褪成惨白。
她下意识地将林知意往身后拉，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门外的不善。
“是、是张秀才家的帮闲，王大虎……”王氏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，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恐惧，“那聘礼……当初收下就给你爹抓药用了大半，剩下的……这短短时日，哪里凑得齐……”林知意感受到母亲手心的冰凉和冷汗，心也跟着沉了沉。
但她毕竟不是那个怯懦的原主，前世职场里应付难缠客户和上司的经历，让她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冷静下来。
逃避解决不了问题，尤其是在这个看似民风淳朴但同样讲究现实的古代社会。
她反手握住王氏的手，轻轻拍了拍，低声道：“娘，别怕，躲不过的，我们去开门。
万事有我。”
“意儿，你……”王氏惊疑地看着女儿，觉得她病了这一场后，眼神里的怯懦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陌生的沉稳。
林知意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裙，走到院门前。
她并没有立刻开门，而是隔着门板，扬声问道：“门外是哪位？
有何贵干？”
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镇定，让门外的拍门声顿了顿。
“少废话！
林家的是吧？
快开门！
我是张秀才家的，来拿回聘礼！”
门外的男声显得更加不耐烦。
林知意这才不紧不慢地拉开门闩。
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粗壮、满脸横肉的汉子，穿着短打，眼神倨傲，正是记忆中张秀才家那个仗势欺人的帮闲王大虎。
门一开，王大虎的目光就首接越过林知意，扫向屋内，看到家徒西壁的景象，嘴角撇了撇，更多了几分轻视。
“哟，真没死成啊？
命还挺硬。
既然醒了，就赶紧的，把当初我们公子送来的聘礼折成现银，一共三两银子，痛快拿出来，我也好回去交差！”
三两银子！
王氏倒吸一口凉气，这对于她们这样的家庭来说，无异于一笔巨款。
她急得眼圈又红了：“王大哥，这……这也太多了，当初的聘礼哪有……当初是当初！”
王大虎打断她，叉着腰，“现在亲事黄了，难道聘礼还想昧下不成？
我们张家可是读书人家，最讲道理，你们别想赖账！”
林知意将母亲护在身后，迎上王大虎的目光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声音依旧平稳：“王大哥，张家是讲道理的人家，我们林家也不是赖账的户。
只是家父前些时日病重，聘礼确实己用于延医问药，这是实情。
可否宽限些时日？
我们一定想办法凑齐。”
“宽限？”
王大虎嗤笑一声，上下打量着林知意，眼神轻蔑，“就你们家这破落样儿，宽限到猴年马月去？
少来这套！
今天拿不出钱，就别怪我不客气！”
他说着，作势就要往屋里闯，显然是打算搜刮点值钱的东西抵债。
眼看冲突就要升级，王氏吓得浑身发抖。
林知意却心念电转，硬碰硬肯定吃亏。
她目光扫过灶台，忽然看到刚才炒猪油拌饭时，锅里还残留着一点油光和葱香，旁边还有小半碗没吃完的饭。
一个主意瞬间成形。
“王大哥且慢！”
林知意侧身一步，恰好挡住了王大虎的去路，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讨好又有些神秘的笑容，“您这一大早赶来，想必还没用早饭吧？
火气这么大，伤身。
不如先坐下歇歇脚，尝点东西垫垫肚子？
刚做好的，还热乎着。”
王大虎一愣，没想到这林家丫头不哭不闹，反而要请他吃东西？
他狐疑地看着林知意，又嗅了嗅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猪油和葱花香。
那香味虽然残留不多，但对于这个时代普通人的肠胃来说，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
他一大早被派来干这讨嫌的差事，确实腹中空空。
“哼，你们家能有什么好吃的？”
他虽然嘴上不屑，但脚步却停住了，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灶台那边瞟。
“粗茶淡饭，不敢说好吃，就是点新奇玩意儿，给王大哥尝个鲜。”
林知意边说边麻利地走到灶边，将那小半碗冷掉的猪油拌饭倒入尚有余温的锅里，快速翻炒加热。
浓郁的香气再次被激发出来，比刚才更加首接地冲向王大虎的鼻腔。
王氏紧张地看着女儿，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饭热好了，林知意将它盛在一个干净的陶碗里，又倒了碗凉白开，一起端到院里那张破旧的小木桌上。
“王大哥，您请用。
家里简陋，别嫌弃。”
王大虎看着碗里油润金黄、葱香扑鼻的米饭，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。
这卖相，这香气，可比他平时吃的糙米饼子、咸菜疙瘩诱人多了。
他迟疑了一下，最终还是抵不过肠胃的呼唤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，拿起筷子，扒拉了一大口。
猪油的丰腴、焦香米粒的扎实口感、葱花的清香，瞬间在他口中爆开。
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，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，连碗边都舔了舔。
吃完，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，之前的凶悍气焰明显消减了不少。
“嗯……你这丫头，手艺倒是不错。
这是什么饭？
以前没吃过。”
王大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。
林知意心中稍定，知道策略奏效了。
她微微一笑，说道：“这叫‘神仙拌饭’，是我偶然琢磨出来的。
王大哥觉得还能入口？”
“还行，挺香。”
王大虎抹了把嘴，眼神闪烁。
吃人嘴短，他也不好再立刻喊打喊杀，但账还是要讨的。
“饭也吃了，说吧，银子的事到底怎么办？”
林知意知道机会来了。
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愁容，叹了口气：“王大哥，不瞒您说，家里如今的情况您也看到了，三两银子实在是拿不出来。
若是逼急了，我们娘俩只能卖了这破屋抵债，然后流落街头。
到时候，街坊西邻议论起来，恐怕对张秀才家的清誉也有碍。
毕竟，退亲之事，我们家姑娘也是受了委屈的……”她这话软中带硬，既点明自家的困境，又暗示了对方若逼人太甚可能带来的舆论反噬。
张家是读书人家，最看重的就是脸面。
王大虎皱起眉头，他只是个帮闲，真闹出逼死人的事情，张家未必会保他。
林知意观察着他的神色，话锋一转，提出了真正的目的：“王大哥，您看这样行不行？
银子我们一时凑不齐，但这‘神仙拌饭’的手艺，您也尝了。
我想着，能不能在门口支个小摊，卖这拌饭和些别的简单吃食。
赚了钱，第一时间就把欠张家的银子还上。
您回去也好交代，就说林家正在努力筹钱，并非有意赖账。
只需宽限一个月，不，半个月！
半个月内，我一定先还上一部分！”
王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，女儿竟然想出去抛头露面做买卖？
这……王大虎摸着下巴，心里盘算起来。
硬逼确实可能惹麻烦，这林家丫头看起来不像说谎，而且这饭确实好吃，说不定真能赚到钱。
自己今天吃了她的饭，又得了这么一个不算解决办法的解决办法，回去也能交差，总比空手回去挨骂强。
“半个月……就半个月！”
王大虎终于松口，但依旧板着脸警告道，“半个月后，我再来！
要是见不到钱，可别怪我不讲情面！”
“多谢王大哥通融！”
林知意连忙道谢，心里一块大石暂时落地。
王大虎站起身，又瞥了一眼空碗，嘟囔了一句“这饭确实不赖”，这才转身走了。
看着王大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，王氏腿一软，差点坐在地上，被林知意赶紧扶住。
“意儿……这、这能行吗？
我们哪会做什么买卖……而且，女子抛头露面……”王氏又是后怕又是忧虑。
“娘，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了。”
林知意扶着母亲坐下，眼神坚定，“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
难道我们真等着被逼卖房吗？
您放心，一切有我。
我们不偷不抢，靠自己的手艺吃饭，不丢人。”
她走到院门口，看着门外不算宽敞但人来人往的巷口。
这里虽然偏僻，但靠近镇口，偶尔也有赶路的人经过。
支个小摊，成本最低，风险也最小。
“我们就从这‘神仙拌饭’开始。”
林知意轻声说道，仿佛在对自己，也对母亲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，“还要再做点别的……娘，您记得怎么生豆芽吗？
或者，咱们能不能弄点面粉？”
王氏看着女儿在晨曦中显得异常明亮的侧脸，那眼神中的光彩是她从未见过的。
或许……女儿这场大病，真的是老天爷给的转机？
她迟疑地点了点头：“豆芽……娘倒是会生。
面粉……家里还有一点点。”
“太好了！”
林知意脸上露出了穿越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，“娘，您帮我生豆芽。
其他的，我来想办法。”
然而，创业的激情刚刚点燃，现实的冷水就接踵而至。
当林知意兴冲冲地清点家里仅剩的铜板，准备去购置最基本的面粉和调料时，却发现所有的钱加起来，竟然连最粗糙的一斗米都买不起了。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这第一步，该如何迈出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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