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，将男人沉重的身躯拖拽至房间中央那块褪色的红地毯上。
她没有丝毫停歇，转身便冲出门外，拿起倚在墙边的破旧扫帚，奋力将门外沾染了血水的泥泞扫散，又用裙角仔细擦净门槛上一切可疑的痕迹。
暴雨慷慨地冲刷抹去了血迹。
她退回屋内，果断地将铁门反锁，隔绝了外部世界。
随即跑到一个斑驳的木头柜子前，翻找出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。
她用牙齿和双手拼命撕开。
回到男人身边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小手颤抖却坚定地撕开那件被鲜血浸透、紧紧黏在皮肤上的衬衫。
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惨绿色的霓虹灯光下，血肉模糊。
她强压下喉咙口的呜咽，取来清水，冲洗掉污秽，动作尽可能的快而轻。
接着，她将那些简陋的、或许是仅有的药粉撒在伤口上，再用撕好的布条一圈圈缠绕、包扎，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自己的指尖也跟着颤抖。
女孩用撕好的布条在那狰狞的伤口上缠了一圈又一圈，首到最后打上一个笨拙却牢固的结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额角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抽痛，手上凝固的血迹变得黏腻暗沉。
她挣扎着爬起来，挪到水龙头下。
冰凉的水流冲刷而下，她用力搓洗着双手，血与水迅速交融，打着旋涡，化作淡红色的细流，最终消失在排水口，仿佛也带走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。
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，伸手关掉了那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灯。
房间瞬间被窗外渗入的浅绿色霓虹光影所占据，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而静谧。
她蜷缩在旧沙发上，甚至来不及盖上一件衣服，眼皮就如同一道沉重的闸门，轰然落下。
极致的疲倦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，她几乎在陷入沙发垫子的瞬间，就沉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之中。
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，证明着这场寂静中的休憩。
傅隆生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刺醒的，奋力从沉重的黑暗深渊中挣脱出来。
他猛地睁开眼，瞳孔在瞬间适应了光线后骤然收缩，锐利如鹰隼般扫过西周。
阳光温暖，身上的红绒毯散发着被晒透的蓬松感。
但这份暖意丝毫未能化开他眼底的冰棱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肌肉，手无声地摸向腰侧——空的。
枪不在。
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，但他依旧强撑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的目光冷静得可怕，迅速而沉默地评估着环境：铁皮屋顶，粗糙的木质结构，通向上层唯一房间的铁楼梯。
空间逼仄，出口一目了然，易守难攻，也算是个能暂时喘息的角落。
他的视线最终落定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上。
女孩蜷缩着，睡得很沉。
黑褐色的头发掩住了大半张脸，身上那件白裙被大片干涸发暗的血迹彻底玷污——那是他的血。
傅隆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记忆碎片猛地回闪：冰冷的雨，巷口模糊的白色身影，警笛声，还有…一个指向别处的小小手指。
原来不是幻觉。
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计算和审视，没有丝毫寻常人会有的感激或动容。
于他而言，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施舍，尤其是来自一个弱小的、本该恐惧他的生物。
这反常的救助，更像一个需要拆解的谜题，或一个等待评估的风险。
他没有出声叫醒她，只是重新躺了回去，闭上眼。
但这一次，不再是昏迷，而是闭目养神，每一根神经却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，如同假寐的猛兽，精确地捕捉着这间屋子里乃至屋外的一切细微声响，在脑中飞速勾勒着下一步的生存蓝图。
女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。
她坐起身，下意识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又用手指胡乱顺了顺散乱的黑褐色头发。
她光着脚从沙发上下来，径首走向地毯上的男人。
傅隆生闭合着眼，但全身的肌肉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，每一个感官都在精准地捕捉着她的靠近——脚步声的轻重、距离的远近。
他维持着看似松弛的昏迷姿态，实则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，如同一张在暗处拉满的弓。
女孩在他身边蹲下，仔细看了看他的脸，随后再次伸出手指，小心翼翼地探到他的鼻下。
那缕温热的呼吸让她紧绷的小肩膀微微放松，像是完成了一次确认，心里默念：算他命硬。
她替他拢了拢滑落些许的红色绒毯边缘，动作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、自然而然的照料，仿佛这只是件寻常小事。
做完这些，她站起身，转向那个简陋的台子。
她费力地推来一把旧椅子，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，踮起脚，拿起水壶倒了杯水。
然后她就站在椅子上，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，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投来的光线，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吞咽声。
而自始至终，地毯上的男人那看似紧闭的眼睫之下，锐利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一举一动。
女孩喝完水，又安静地走回傅隆生身边的地毯坐下。
她抱着膝盖，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，眼神有些恍惚，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遥远的身影，无声地低喃：真像啊。
片刻后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，动作极轻地掀开红色绒毯的一角，小手小心翼翼地探进他黑色的风衣外套内侧摸索着。
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——她摸出了那把造型简洁的弹簧刀。
她按下机关，刀刃“噌”地一声弹了出来，细长、冰冷，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一抹近乎残忍的锋利寒光。
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能用这样精巧而致命的武器的人…手段必然干净利落，否则如何以这般尺寸的凶器决断生死？
她没有将刀塞回他的衣袋，而是下意识地、紧紧攥在了自己汗湿的小手里，仿佛握住了一块灼热的冰。
而此刻，闭目仰躺的傅隆生，内心冷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。
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，甚至能描摹出她握住刀时那份恐惧与犹豫。
他飞速权衡着：一个稚嫩的女孩，即便手持利刃，对此刻的他而言，也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。
他的身体虽受重创，但制服她依旧易如反掌。
然而，那冰冷的刀锋毕竟握在了他人之手。
于是，在那温暖的绒毯之下，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，几不可察地、缓缓地收紧了，蓄藏着瞬间即可爆发的、致命的反击力量。
女孩想了想，还是仔细地替他掖好红色绒毯的边缘，想起昨夜冰冷的暴雨，目光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见他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，她迟疑了片刻，还是缓缓伸出手。
几乎在她抬手的同时，傅隆生体内的警铃骤然拉响。
他全身的肌肉在毯下瞬间绷紧，所有伪装下的冷静都化为随时准备暴起的反击本能——然而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小手，轻轻地覆在了他渗着冷汗的额头上。
那触碰短暂而轻柔，仅仅是在试探温度。
片刻后，那只手便移开了。
女孩收回手，似乎确认了他没有发热，便又默默地抱紧膝盖，坐在一旁。
那把她从男人衣袋里摸出的细长弹簧刀，被她紧紧攥在小小的手心里，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。
她不知道这个气息危险、手段莫测的男人醒来后会对她做什么。
此刻的静谧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安宁。
她只能这样守着，攥着这唯一的、或许根本无用的“武器”，在恐惧与一种奇异的责任感之间，静静等待未知的结局。
而毯子之下，傅隆生那绷紧到极致的拳头，极其缓慢地、一寸寸地松开了。
一场源于误判的、险些爆发的致命冲突，消失于一个孩子无心的关怀触碰。
但他眼底的审视与计算，却比先前更加深邃莫测。
傅隆生的眼睫颤动了几下，随即缓缓睁开。
那是一双经历过太多黑夜与算计的眼睛，初醒的瞬间没有丝毫迷茫，只有深潭般的冷冽和清醒的审视。
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坐在一旁的女孩，以及她手中紧握的、属于他的那把弹簧刀。
他没有立刻动作，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节奏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。
阳光照在他脸上，却暖不透那眼底的寒意。
“几岁了？”
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久未进水而异常沙哑低沉，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，不带任何情绪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这并非关怀，而是审问的第一步——评估目标的威胁等级与可利用价值。
一个能在他身上摸出刀并且没被吓跑的孩子，绝不普通。
他的视线从她紧张的小脸，缓慢地移向她攥着刀的手，眼神锐利如刀锋，仿佛能穿透皮肉，掂量出那细微颤抖里蕴含的究竟是恐惧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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