鎏金钢笔在指尖转了半圈，笔尖落在胜诉判决书上时，沈清沅终于摘下了那条绑在头发上维持了整场庭审的黑色发绳。
落地镜里映出的女人，眼尾裸粉色眼影像晕开的粉色暖云，唇上正红色哑光唇膏衬得肤色冷白，168公分的身形裹在黑色收腰西装里，腰线细得仿佛一折就断，可腕骨却因为常年握笔，凸起得有些凌厉。
这是外界熟知的沈律师——胜诉率九成的律界新锐，社交平台上粉丝百万的“正义发言人”。
但只有沈清沅自己知道，这层“美貌锋利”的壳下，藏着多少被碾碎又强行黏合的碎片。
记忆总是先从气味涌来。
初中那间器材室，老旧篮球的橡胶味混着积年灰尘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
她被几个女生猛地推进去，门“哐当”一声锁死，外面传来她们尖细的哄笑：“沈清沅？
装什么清高，还不是没人要的怪胎！”
黑暗里，她死死攥着书包带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首到天亮保洁阿姨开门，才看见自己昨晚靠墙的位置，被人用红漆喷了“丑八怪”三个狰狞的字，像一道渗血的疤。
体育课是另一场酷刑。
自由活动时，她刚拿到排球，后背就被狠狠一推，膝盖“咚”地磕在塑胶跑道的颗粒上，皮肤瞬间被磨破，血珠渗出来。
她抬头，几个男生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，为首的吹了声口哨：“哟，摔倒了？
真娇气。”
周围稀稀拉拉响起哄笑，没有一个人上前扶她——包括那些平日里会和她讨论习题的“同学”。
她慢慢爬起来，膝盖的刺痛混着心里的寒意，让呼吸都变得涩然。
文具也逃不过。
新买的钢笔会在课桌上被人刻满划痕，作业本总在交上去前“不翼而飞”，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时，早己被墨水浸得透湿、字迹模糊。
她哭着去跟老师说，老师只皱着眉劝：“同学之间，别总这么敏感。”
敏感？
她只是想好好上课、好好写字而己。
那些年，她像株被踩进泥里的草，周围全是故意碾过来的鞋跟，连阳光都吝啬照向她。
如果说校园是冰窖，家就是那根不断往冰窖里添冰的铁棍。
她是家里第三个孩子，上面有哥哥沈明哲，姐姐沈玉瑶。
打从记事起，好吃的永远先盛进哥哥的碗，新衣服的第一个名额属于姐姐。
她的衣服，总是姐姐穿旧了、改小了给她的，领口还留着姐姐喜欢的、她并不爱的蕾丝花边。
有次她发烧到39度，躺在床上昏昏沉沉，听见母亲黎荭在客厅打电话，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：“阿哲啊，妈给你炖了汤，晚上回来喝。”
而她哑着嗓子喊“妈，我难受”，得到的只有一句不耐烦的“娇气什么，多喝水就好了”。
后来哥哥真的回来，带着一身酒气抱怨考试不顺，黎荭却摸着他的头温声细语：“我们阿哲己经很厉害了，下次肯定行。”
那一刻，她烧得滚烫的身体，像突然被浇了桶冰水，透心凉。
父母总说：“你哥将来要撑家，得多疼；你姐是老大，要做榜样。”
那她呢？
她是可以被忽略、被随意对待的那个吗？
哥哥弄坏了她攒了很久钱才买的画册，父母说“男孩子毛手毛脚正常”；姐姐抢了她的压岁钱去买新裙子，父母说“姐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”。
她的委屈，永远是“不懂事小心眼”。
十五岁那年，她被人推下楼梯，手腕磕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血顺着指尖往下滴。
她哭着跑回家，黎荭看到的第一反应不是她的伤，而是皱眉检查她的校服：“没把别人的衣服弄脏吧？”
哥哥在旁边嗤笑：“谁让你天天板着脸，活该。”
姐姐攥着书包带，眼神躲闪，最终还是低下头，假装没看见她眼里的泪。
那道疤后来淡了，却像根刺，永远扎在她心里——原来在这个家里，她的痛，是可以被如此轻贱的。
手机在桌面震了三下，把沈清沅从回忆里拽出来。
是黎荭的微信：“你哥换车差二十万，明天转过去。”
她看着屏幕，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回忆里那道旧疤的冰凉上。
窗外霓虹闪烁，映得她眼底情绪复杂，有惯常的漠然，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“沈律，刚发的社交动态又上热搜了！”
助理吴晓琳推门进来，语气雀跃，“大家都在说，你写的‘正义是铠甲，幸福是软肋’太戳人了。”
沈清沅抬眼，裸粉色眼影下的眼睛亮了亮，像燃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。
有人问她，明明从那么深的暗里爬出来，怎么偏要做“幸福主义者”？
她当时没说全——见过最深的黑，才知道光多珍贵；被碾碎过，才更想亲手把自己黏合成一个能拥抱幸福的形状。
吴晓琳递上明天的行程表，指尖点在某行字上：“对了，明天和宸麟集团对接，负责人叫江晏知，听说……是江家最小的儿子，跟那些豪门子弟不一样，性格像个小太阳。”
沈清沅“嗯”了一声，指尖划过“江晏知”三个字，钢笔尖轻轻顿了下。
她低头收拾案卷，没看见落地镜里，自己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、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——29岁这年，她以为生活只会是胜诉、案卷和偶尔敷衍的家庭关系，却不知道这场普通的法务对接，会把那个带着光的人，撞进她裹了十几年的墨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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