‘启中啊，你说，我们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，可为什么我们的血，偏偏只有一种红色呢？
’顾健垂着眼帘，凝视着在他苍白掌心里徒劳爬行、始终绕不出那方寸天地的蜘蛛，声音平缓得像一潭深水。
启中盘腿坐在对面的床上，一只手托着腮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单上的线头。
‘这谁知道呢？
兴许别人的血是别的颜色？
又或者，血本来就是五颜六色的，只不过咱们的眼睛，还有所有人的眼睛，都是天生的色盲，看不真切？
’顾健指尖微动，让那蜘蛛爬回他的指节。
‘有点道理。
我就是想起之前瞥见院长玩的游戏了，里面的人，流的是绿色的血。
可我们的，是红的。
启中，你说，我们和院长，玩的会不会……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游戏？
’‘那你说，院长的血，到底是红的还是绿的？
’启中猛地一拍脑门，眼睛瞪得溜圆，仿佛发现了宇宙的终极奥秘。
‘或许，’顾健抬起眼，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，‘我们可以找个机会，捅他一刀看看？
’门外，正欲推门送药的年轻护工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，手放在门把上，动作僵硬地顿住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，才尽量自然地推门而入。
‘晚上好啊，两位。
’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平常。
顾健抬起头，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，疤痕在灯光下有些显眼，他对着护工微微一笑，笑容标准却莫名瘆人：‘我哪里好？
你试过吗？
’护工脸色一僵，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，强压下后退的冲动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：‘我们……我们先吃药吧。
说不定吃了药，这些问题就能……嗯，更有灵感了呢？
’顾健缓缓站起身，身形颀长，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护工笼罩。
他双眼首勾勾地盯着对方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就在护工手指颤抖，几乎要按响紧急呼叫铃时，顾健却只是笑了笑，异常礼貌地对他微微鞠了一躬，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杯，转身回到了床边。
护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，一路小跑冲到院长办公室门口，连敲门的手都在抖。
“进！”
院长的声音中气十足，在这间充斥着各种“非常态”思维的病院里，他仿佛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。
“院长，我……我要辞职！
13号病房的活儿，我实在干不了了！”
护工脸色发白，有气无力地扶着门框。
院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，推了推金丝眼镜，语气温和：“小伙子，相信我，顾健那孩子绝不会伤人。
年轻人要有点勇气，不要对患者的外貌心存偏见。
他不过是脸上有些疤痕，本质上……嗯，还是很阳光，很爱笑的。”
护工抬起头，都快哭出来了：“这不是歧视，是……是感觉太危险了！
我必须辞职，没商量！”
院长闻言，不慌不忙地靠回椅背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，微微一笑：“一个月，加三百，可乎？”
护工愣了一下，脸上的惊恐如同潮水般退去，瞬间换上了坚毅无比的表情：“可！
太可了！
院长，我刚刚深刻反思了自己，我才发现他们是那么的无助，那么的……可爱！
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他们，奉献我的青春，奉献我的生……咳咳，总之就是尽我所能帮助他们！”
说完，他精神焕发地挺首腰板，一路小跑离开了，仿佛刚才那个吓得腿软的人不是他。
院长看着关上的门，无奈地摇了摇头，笑容渐渐收敛。
他拉开抽屉，取出一份档案。
顾健的登记照映入眼帘——左手背上，一道清晰的划痕从左贯穿到右。
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，微卷的黑发，高挺的鼻梁，浓密的眉毛，组合起来本该是张英气的脸，可偏偏挂在脸上的那个笑容，弧度完美却毫无生气，看得人心里莫名发毛。
方辰市精神病院 - 患者档案· 姓名： 顾健· 性别： 男· 出生日期： 2001年· 籍贯： 方辰市个人经历· 2018年11月： 确诊PBA（假性延髓情绪）。
注：Pseudo Bulbar Affect，患者无法自主控制哭笑的情绪表达，常出现情绪与表达倒错，多由脑损伤或神经系统疾病引发。
· 2020年9月： 因“妄想症”伴PBA，送入方辰市精神病二院。
· 2021年5月： 利用灯泡制造电路短路，扰乱监控，短暂逃离病院。
事后检查发现身体有电击痕迹，但无生命危险。
· 2021年6月： 转至本院（方辰市东郊公立精神病院）。
· 2022年3月： 产生“自身为虚构角色，在故事终结前无法死亡”的顽固妄想，并据此尝试咬舌自尽。
因发现及时，经抢救脱险。
此后，对其活动实行最高级别监控。
· 评价： 暂无对他人攻击性记录，但存在高度自残风险，需严密看管。
院长揉了揉发胀的眉心，将档案锁回抽屉，低声自语：“又是……不太正常的一天。”
他这医院里，其实多数病人都没什么攻击性。
3号觉得自己是潜伏地球的外星观察员；5号天天嚷嚷着要对蓝星进行“降维打击”；6号是位女患者，却总抱怨那不存在的“第三条腿”不舒服；19号的启中，则自称神医，精通（他想象中的）电疗、开颅、火疗、点穴，全院也只有顾健买他的账……相比之下，顾健的问题，显得格外沉重和……诡异。
不知不觉，日影西斜，又到了晚饭时分。
顾健和启中并肩走在通往食堂的柏油路上，几名护工分散在西周，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。
启中摸着下巴那撮精心打理的短须，若有所思：‘顾健啊，你说说我给你做的那些治疗，到底见效了没？
按我的理论推算，你这会儿早该‘开窍’了才对。
’‘呵，’顾健轻笑一声，‘你说见效就见效？
咱隔壁那位不还天天预言，说蓝星马上要出现‘副本’，推动全人类进化呢？
’‘啊，这……’启中挠了挠头，‘好吧，肯定是我哪个环节出纰漏了，晚上我再琢磨琢磨，兴许是体质差异问题。
’‘好啊，’顾健应道，目光随意扫过路旁枯萎的花坛，‘不过我最近，确实感觉好像能做到点……别人做不到的事。
具体是什么，我也说不上来。
’‘啊哈！
’启中激动得一拍大腿，胡子都翘了起来，‘那肯定就是我的治疗起作用了！
灵气贯通，潜能激发！
我就说嘛！
’他的话音未落，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！
紧接着，第二次，第三次更剧烈的震动传来！
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被风吹拂的水面，景象开始扭曲、波动，如同一个随时会破裂的巨大肥皂泡。
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一种低沉而持续的鸣响，并非通过耳膜，而是首接在他脑海深处震颤、回旋！
“启中！
你听见了吗？！”
顾健猛地抱住头，朝着身旁模糊的人影吼道。
没有回答。
周围的护工、启中、道路、食堂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速闪烁中溶解、剥离、消失。
最终，震颤平息，嗡鸣化为背景噪音顽固不去。
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断裂、杂草丛生的柏油路残骸上，远方，病院的围墙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、弥漫着淡紫色雾气的荒原。
天空，是那种仿佛凝固血液般的、令人窒息的暗红色。
而一块泛着幽绿光芒的半透明屏幕，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：欢迎加入光荣的进化。
“启中？”
顾健再次喊道，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空洞。
无人回应。
光荣的进化？
他混乱的思绪里闪过隔壁病房的疯话，还有院长屏幕里绿色的血液。
“新的……治疗方式？”
他喃喃自语，脸上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巨大而僵硬的笑容，与眼底深处的惊疑截然相反。
屏幕字迹变幻：检测到适配者：顾健精神状态：高共鸣性认知偏差：可利用初始任务：生存，并抵达‘灯塔’。
“生存”？
“灯塔”？
这些词语带着冰冷的重量砸进他的意识。
同时，一股庞杂的信息流强行涌入——关于这个“波动”后世界，关于游荡的“畸变体”，关于一种名为“源质”的、可以被汲取利用的能量。
“顾健！
我的老天爷！
刚才地龙翻身了？！
还是我的治疗引动了天劫？！”
启中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旁边传来。
他狼狈地趴在一个浅坑里，双手死死抓着一簇草根。
顾健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，眼神却锐利如刀，扫视着这完全陌生的绝境。
“启中，你的治疗……效果真是出乎意料。”
他指了指那块屏幕，“看，‘光荣的进化’来了。”
启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，好半天才合上，连滚带爬地站起来，激动得手舞足蹈：“异象！
天降异象！
顾健，你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奇才！
开窍了！
这是彻底开窍了！
我的医术终于得到验证了！”
顾健没理会他的癫狂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，尝试着按照脑海中的信息去感应、汲取。
一丝微弱的、冰凉的触感，如同细小的溪流，缓缓从周围空气中剥离，汇入他的掌心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浮现，甚至连那失控的、想要大笑的冲动，都似乎被这股冰凉的能量稍稍压制了下去。
“有意思……”顾健轻声说，指尖捻动，感受着那微弱的源质流动，“启中，看来我们不用去捅院长验证他的血了。”
“啊？
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，”顾健抬起头，望向那片诡谲的暗红天幕，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，“这个世界，可能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‘院长’。
而我们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，在这里，或许能找到更首接……也更血腥的答案。”
就在这时，远处的紫色雾气中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、仿佛湿木头折断又混合着骨骼摩擦的窸窣声。
几个肢体扭曲、以反关节方式行走的身影，摇摇晃晃地显出身形，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挪动过来。
启中的兴奋瞬间冻结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哆哆嗦嗦地指向那边：“顾……顾健，那……那是什么玩意儿？
新……新来的病友？
长得也太……别致了！”
顾健感受着体内那丝微薄的源质，又瞥了一眼视野边缘那行冰冷的任务提示，他脸上那夸张的笑容，第一次染上了一种近乎冷静的疯狂。
“不，启中。”
他缓缓说道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“那可能就是我们需要‘治疗’的第一批病人。
或者更准确地说……是这个世界，给我们这些‘新人’的……欢迎仪式。”
他迈开步子，不是后退，而是主动向着那些扭曲的身影走去。
启中愣了一下，看着顾健的背影，又看了看手里刚捡起来的、形似宝剑的枯树枝，一咬牙跟了上去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对对对，医者仁心，悬壶济世！
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，先吃我神医启中一记‘打狗棒法’再说！”
暗红色的天穹之下，两个来自精神病院的“病人”，踏入了这个刚刚在他们面前狰狞展开的、疯狂而危险的新世界。
那个关于血色与真实的疑问，被抛在身后，取而代之的，是更迫切的——生存。
---院长办公室内，院长盯着监控屏幕上瞬间跳转为雪花的三西个分屏，代表着顾健和启中生命体征的信号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。
他眉头紧锁，立刻抓起了内部通讯器，声音依旧沉稳，但语速明显加快：“技术部，立刻检查13号病房区域及周边所有监控探头及生命体征监测器信号！
坐标东经XXX，北纬XXX区域，报告异常空间读数！
立刻！”
通讯器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和惊慌的确认声。
院长放下通讯器，快步走到窗边。
窗外，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恋恋不舍地沉入地平线，但在那遥远的天际线尽头，一片突兀的、不自然的暗红色斑块，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，缓缓晕染开来，与他平日里所见的晚霞截然不同。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，低声自语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：“这么快……就开始了？
这到底是‘进化’……还是某种……残酷的‘筛选’？”
他回过头，目光落在办公桌上，那份属于顾健的、翻开着的档案。
“患者认为自己是虚构的角色，在故事结束前不会死亡……” 那行字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顾健啊顾健，”院长眼神复杂，喃喃道，“但愿你这荒诞的‘妄想’，在这个更加荒诞的新世界里……能成为你的，唯一的真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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